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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芭達雅埃德爾菲飯店

中國時報【神小風】

熱天正午，等一輛往來百貨公司和捷運站的接駁車，十五分鐘一班，整排候車椅上盡是像我這種住在附近，貪圖涼快方便的人。排隊上車，沒有位置坐也就算了，大家都很習慣。但司機挪了挪，要我塞進他旁邊的空格裡，回頭一一確認所有人都坐妥，接著好俏皮說，要開車囉。我盯著前方，車子平穩向右轉的瞬間，咚一聲敲鐘似的明白了：啊。這個人是新來的。可能是第一天或頭幾周，剛習慣這十五分鐘折返的規律，車子裡放的甚至不是洗腦廣告歌而是英文民謠。總之，他精神抖擻，雄壯威武，準備好了這一天，要好好來面對這個工作。

因為還不確定這天會怎麼度過，所以把善意開到最大，耐性開到極限，對每個人都和藹可親。尤其混在一群百無聊賴眼神死的舊乘客裡，那樣的新實在太耀眼了。新手期總特別勵志，例如我剛進公司時永遠桌面整潔，離開前還會故意拿幾張紙弄點亂以表示「我真的有在工作」，一個月後這決心就被各種雜物壓得扁扁。朋友則和我相反，會帶著所有私人布偶食玩模型機器人擺了滿滿一桌，佈置一方小天地以表忠誠。這是稍微大膽一點的新手了。我聽了只想：「這樣離職不是很麻煩嗎……」真是完全不知進取。各人有各人的新手儀式，有人會去剪髮，有人去行天宮拜拜（還不能去龍山寺），而我每次進入另一個新環境，無論是高中大學研究所或職場，第一天絕對無法入睡，明知是最需要精神體力的一天，就硬是從左滾到右，閉眼睜眼然後放棄，起床看日出。

新手時也特別容易心軟，例如第一次當人父母，我爸說我剛出生時整天哭，非得要他抱才停；但這一抱就完了，從此每個晚上都放不下手，「就讓我哭嘛累了就停啦。」我涼涼的說。「那妳早說啊！」講什麼蠢話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啊。但就算早說，想來我爸那時也捨不得放的。

很像剛拿到一件新東西，拆開塑膠套，無論衣服皮件或書什麼的整顆頭都埋進去。剛開封的東西味道不好，但是忍不住聞，連那種臭也是新的一部分。

我很著迷那樣的新，尤其當自己處在一個安全的位置上時，喜歡遠遠的看，偷偷感覺，特別那是一個人的時候，因為那真的維持不久。回到這司機身上好了；那十五分鐘的同一路線循環很快會讓他兩頰鬆弛，眼神渙散，講話粗聲粗氣，沒等人上齊就猛然開車……到底我為何要擅自預測他人命運啊。不過，當對方終於投來臭臉，我也就終於可以放鬆。可能是某個周一早晨，不需要俏皮禮貌或英文民謠，讓我大方用同等「別煩我」的臭臉回報就可以。這樣雙方都心安理得不歉疚，他專心開車我繼續低頭滑手機。新手模式結束，該上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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